冬日午后,溫和的陽光照進琴房,映得房間里亮堂堂的。一個正在拉琴的少年閉著眼睛,一手撥弄琴弦,一手拉動弓弦,低沉婉轉的樂聲就這樣流淌出來。他對面坐著的,正是著名大提琴演奏家、中央音樂學院附中校長娜木拉。陽光灑在娜木拉身上,給她披上了一層柔和微黃的光暈,也因為她一顆溫暖的心,顯得更加暖意融融。
娜木拉給學生上課(闞純裕 攝)
“越來越好,不允許退步”
娜木拉出身于鄂溫克族“音樂世家”。她的父親是大提琴和馬頭琴演奏家,也是內蒙古交響樂團的元老級演員,曾為電影《草原英雄小姐妹》錄制馬頭琴獨奏曲;母親是內蒙古藝術學院的舞蹈老師;叔父則是著名作曲家,作有《敖包相會》《草原晨曲》等膾炙人口的作品。
從小在內蒙古歌舞團大院里長大的娜木拉,童年時光大多是在歌劇、舞劇排練廳度過的,“藝術的美總是令我感動,每次看到媽媽的學生們練把桿、劈腿,我都會跟著做”。
一個偶然的機會,讓娜木拉拿到了通向更高藝術殿堂的門票。
1982年,中央音樂學院附中建校以來第一次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招生?荚嚂r,娜木拉唱了兩首歌,跳了一支舞,評委老師驚訝于她的音樂天賦,問她是否愿意學大提琴。
娜木拉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愿意啊,我會拉。”
一曲奏罷,9歲的娜木拉就成了中央音樂學院附中年齡最小的大提琴新生。她獨自離開家,遠赴北京上學。
彼時,內蒙古和北京的學制并不相同,娜木拉需要在學習初中一年級課程的同時補上小學五、六年級的課程,但她并沒有因此而放松對自己的要求。
入學第一年,娜木拉的專業(yè)課成績就得了優(yōu),但好強的她并不滿足,“我給自己設立的目標是越來越好,不允許退步”。
娜木拉練琴的琴房有扇玻璃窗,總有同學經(jīng)過叫她出去玩,為了不讓自己分心,她轉過身面對墻壁繼續(xù)拉琴。后來同學們回憶那時,送給她一個“面壁十年”的雅號。
由于成績優(yōu)異,娜木拉被保送中央音樂學院。大學畢業(yè)那一年,她被學校選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代表。
擺在娜木拉面前的有三個選擇:是出國繼續(xù)深造,或者在國內頂尖樂團擔任演奏員,還是留校任教?娜木拉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留校:“我就覺得當個老師特別光榮。我從小跟著我的老師,我覺得將來如果能成為他那樣的人,那真的就是成功。我一直朝著那個方向去努力,那時真的有機會留校任教,別提有多高興了。”
“不當口頭教育家”
這種信念曾在她的求學路上被堅守到極致,也貫穿娜木拉教學生涯的始終。
娜木拉(闞純裕 攝)
少年學生在演奏中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疏漏,娜木拉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一動,但她并沒有立刻指出,而是等待段落結束的間歇示意學生停下來。
“我覺得你從歐洲的藝術節(jié)回來以后,變化特別大,弓子更能黏住弦了,”娜木拉鼓勵道,“但是我們這個奏鳴曲是巴洛克風格的樂曲,音質和風格要按照比賽的規(guī)格來準備,一點都不能掉以輕心,所以咱們要把所有的細節(jié)都打磨好,每一個小節(jié)的開始和結尾都要清晰。”
為了讓少年更好地體驗樂曲中微妙的變化,娜木拉哼唱起來。
其實,一堂課聽下來,除了曲聲,娜木拉的課堂里大半時間都回蕩著她的歌聲。為了讓學生更好地理解,娜木拉的手也“從不停歇”。從指法到手法,再到音樂的節(jié)奏氣氛、情感表達,她都通過手部動作向學生傳達。有時,她還會拿起弓拉上一段兒,把腕部動作直接展示給學生——“你看,這個弓要跳得高一點”。
45分鐘的課程結束,王亞森同學可以休息一會兒了,娜木拉則走進另一個教室,開始講授另一堂課。
這堂課的學生年齡更小一些,才剛剛進入小學五年級。娜木拉的授課方式也發(fā)生了變化。親自示范演奏更多了,正確的、錯誤的都要演示一遍,話也變多了,事無巨細都要一一叮囑。學生的弓速把握不好,娜木拉說:“這里這么多長音,一開始演奏的時候弓子速度一定要節(jié)約。就像一個月給你100塊錢,第一天全花光了,后面這29天怎么辦?就只能餓著肚子了。”
又一個45分鐘過去,娜木拉沒有立即下課,她叫學生總結這節(jié)課上強調的幾點內容。說話間,她拿出一個小本子,把上課的要求和學生一邊說著,一邊寫下來,讓學生帶回去參考。
娜木拉給低年級學生上課(闞純裕 攝)
今年,娜木拉帶了6個學生,這樣的課,她每周要給每位學生講上兩節(jié)。
娜木拉從不愿當一個口頭教育家,她說過的一段話是最好的證明:“拉大提琴音不準分很多種:有的是思想上的問題;有的是技術上的問題;也有的學生眼睛盯著手指,耳朵滯后了也會造成音準出現(xiàn)問題;還有的學生天生三指、四指較弱,后天訓練又不夠導致大二度小……因此要帶著問題有針對性地輔導學生,而不能籠統(tǒng)地說:你音不準,回去練去!這樣就不是一個好老師。”
娜木拉認為,在學習樂器的過程當中,孩子們可以學會如何克服困難,“每一個人碰到困難的時候都是退縮的,你要學會去克服它,這個過程需要勇氣,也需要幫助,一旦成功,你獲得的自信和那種成就感是誰也拿不走的”。
正是這樣的教學態(tài)度,讓娜木拉在1995年成為中央音樂學院附中最年輕的大提琴教研室主任,那時,距離她畢業(yè)留校,僅僅過去三年。
那一年,娜木拉對校長說:“希望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走向世界,能夠在國際比賽當中得大獎。”
2002年,她的學生田博年獲得了第四屆柴可夫斯基國際青少年音樂比賽大提琴金獎,那是中國大提琴演奏者第一次獲得重要國際比賽的金獎,實現(xiàn)了“零”的突破。娜木拉也獲得了大賽的優(yōu)秀教師獎。
但娜木拉并不滿足于此,她開始問自己:我有那么好嗎?我是不是應該再多做一點什么?
“這個榮譽給了我,我應該做得更多,才對得起這個榮譽,否則我就會覺得,還是不夠好。”她說。
她的答案是:提高自己。
娜木拉從那一年開始學習國學,這一學,就是風雨無阻的九年。論語、楚辭、唐詩宋詞,娜木拉從傳統(tǒng)文化中汲取了無盡的養(yǎng)分。這些又讓娜木拉在教學上更加注重因材施教、立德樹人。
娜木拉展示學校招生簡章(闞純裕 攝)
“奏響中國的樂章”
2011年,娜木拉成為中央音樂學院附中校長。
她所關注的焦點不再僅僅是大提琴學科領域了,學校建設、所有專業(yè)學科的規(guī)劃和發(fā)展、學生管理與人才培養(yǎng),都需要她來拿主意。
而所有的一切都要從招生開始,這也是娜木拉尤為關注的環(huán)節(jié)。每年的4月,娜木拉的日程表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招生:“我一定要親自把好這一關。”
G20文藝晚會“最憶是杭州”上,娜木拉(右)參與演奏《高山流水》(視頻截圖)
為了不漏掉各地的優(yōu)秀生源,2017年,娜木拉開始帶著學校的老師們到外省市招生,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團隊走過了八個省市。
而在這之前,娜木拉都要做好招生簡章的修訂工作:“每年發(fā)現(xiàn)了有些什么問題,不清楚的,不明白的,甚至表達不到位的,我們都要好好地梳理。”從報名要求,到三輪考試的專家打分、紀委監(jiān)察,再到分數(shù)公布,招生的方方面面都有章可循。
注意到社會中專業(yè)音樂教師相對匱乏的現(xiàn)狀,她更希望學校的畢業(yè)生能成為德藝雙馨的老師。娜木拉期許,這些從全國各地匯集來的好苗子,經(jīng)過數(shù)年的悉心培育,一定能夠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一個正直的人,一個充滿愛心、有責任感的人”。
近些年來,娜木拉更喜歡把自己叫作“音樂工作者”,既是教育者,也是傳播者。
今年9月,娜木拉榮獲全國民族團結先進模范個人獎章(受訪者供圖)
作為北京市區(qū)兩級政協(xié)委員,她積極履職,身體力行推動民族文化推廣和融合,提出了《以高端音樂教育帶動普及中小學音樂教育》《關于推動創(chuàng)新、弘揚傳播我國優(yōu)秀民族音樂作品的提案》等眾多提案,并建言促成了《北京民族團結日音樂會》。該音樂會由北京市民族事務委員會、豐臺區(qū)民族宗教事務辦公室、豐臺區(qū)政協(xié)主辦,中央音樂學院附中承辦,目前已經(jīng)成功演出了兩屆。今年9月27日,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娜木拉作為全國民族團結進步模范個人接受表彰。
“我們國家有56個民族,他們都有非常好的文化傳統(tǒng)和音樂作品不為人知,我就可以做一些別人沒做過的事情,去整理挖掘,通過再創(chuàng)作,再創(chuàng)新出一批具有民族特色和正能量的好作品。”娜木拉說,“我們選的作品本身就是恒久傳唱的經(jīng)典,原曲可能只有幾句,但是改編之后內容會大大豐富,讓更多人傳唱和了解。當我們在國際舞臺上奏響中國樂章的時候,我們的文化自信就彰顯出來了。”
音樂不但要奏響,還要深入人心。2010年,娜木拉在國家大劇院開辦了《音沉律美——醉人的大提琴世界》講座,為百余名視力殘障兒童提供音樂教育。娜木拉得知一個視力殘疾的女孩每天堅持練小提琴,看到那把琴已破舊不堪,娜木拉便將嶄新的琴送給了她。
一天的忙碌結束,安頓孩子入睡后,娜木拉常常一個人到書房里,給琴安上弱音器,悄悄練習至后半夜。不把曲子練好,她無法入眠。幾十年與大提琴相伴,娜木拉即使不摸琴,也可以在腦海中模擬場景,隨時隨地開始“練習”。
內蒙古,遼闊無垠的草原賦予娜木拉寬廣豁達的心胸,也讓她像塞北曲線柔和的溪流,一往無前,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