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海威用9年時間修繕的于至樓(章海威供圖)。
章海威
“我算不上鄉(xiāng)賢”,章海威搖搖手這樣對我說,“只能算是熱愛中國鄉(xiāng)土文化的人”。
他穿著一雙黑布鞋,黑色的羽絨服,簡單樸素。
去年春寒的二月,站在筆架山的山坡上,可以看到一片原野,有火車呼嘯而過。鋪地的鐵軌,仿佛時空交錯。
八十年時代變遷,兩代鄉(xiāng)賢在這個村莊書寫著不同的人生故事,相同的是理想和信心。
1983年,章海威出生在臨海大路章村。和中國的許多村莊相比,這里的特別在于——文教興盛。
早在1938年,章海威的先輩——兩位章氏鄉(xiāng)賢捐出了家中最好的60畝地,在山坡上建起一座新式學堂,從此,培養(yǎng)了一代代學人。
現(xiàn)在,這個人口1100多人的村莊,全村三分之一以上都是有正式工作的知識分子,有近十分之一的人從事教師職業(yè)。
9年前,鄉(xiāng)村振興的大潮還未來臨,鄉(xiāng)賢的力量支撐著章海威,開始了孤獨而漫長的文化傳薪之路。
現(xiàn)代鄉(xiāng)村的振興,或許可以從這個村莊得到一些啟示。
一個鄉(xiāng)村的鄉(xiāng)賢辦學史
大路章村有一座其貌不揚的小山,因其形似古時候的筆架,所以被形象地稱為“筆架山”。
對這個矮小的山坡,章海威是熟悉的。他小時候,就在這里讀書,雖然成績并不好,但那時,一顆種子已經播下。
近一個世紀前,章氏先賢們捐地辦學的佳話,章海威更是從小聽到大。
特別是一個名叫章可久的鄉(xiāng)賢。作為村里的第一代大學生,1938年,他辭去官職,回村里辦學。
那時,章可久三兄弟有祖田180畝,大哥分去60畝地后,他和兄弟章可均將其中最好的60畝田地作為地基,以私人之力,建立了一所正規(guī)的新式小學,名為“振民小學”,后改名為“崗嶺小學”。
學校分為日學和夜學,有十幾個教師任職,學生1000多人。
而章可久的回鄉(xiāng)辦學,同樣是受了鄉(xiāng)賢的感召。在此之前,一名教書先生在村莊的廟里開辦學堂,培養(yǎng)了他們第一代大學生。
村民回憶,當時的“崗嶺小學”很大很漂亮,有鐘樓、大操場、大禮堂、教學區(qū)和住宿區(qū),教室又大又明亮。
家庭條件稍好的孩子讀日學,窮人家的孩子,白天幫父母干活,晚上自己提一盞煤油燈來上夜學,學習氛圍特別濃厚。學校的學費全免,只收取住宿生一些基本費用。
十幾位老師的工資全靠章可久兄弟剩下的60畝土地的租金來維持,是實實在在的慈善事業(yè)。開學時,除了村里的孩子外,周邊20多個村的孩子都會過來讀書。
因此,這個小鄉(xiāng)村的文化普及率非常高,孩子們接受的是正規(guī)的新式教育,上一輩的輝煌也靠“崗嶺小學”得以延續(xù)。
新中國成立之初,村里就出了20多個鄉(xiāng)長、區(qū)長,很多律師、法官、醫(yī)生、老師……他們用知識報效國家。
村民章遜華的家庭就是例子。他們五兄弟中,大哥考上清華大學;二哥大學畢業(yè)后,曾任上海市委組織部副部長;三哥軍校畢業(yè)后任某空軍部隊的軍官;最小的弟弟也是浙大高材生。
這樣的家庭,還有很多,這在教育尚未普及的年代里,在中國的一個鄉(xiāng)村,無疑是令人刮目相看的。
一個80后的農耕理想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十多年前,這所學校被合并到了鎮(zhèn)里。山坡上,人去樓空。一時間,寂寥得似乎已被世人遺忘。
但民國時留下的教學樓還在,鄉(xiāng)賢的力量還在,氣息不滅,依然影響著一代代后人。
9年前,當章海威再次登上這個山坡,看到空蕩蕩的學堂時,萌生了一個愿望——修復當年的學堂,并在新的時代賦予它新的理想。
此時的章海威,人生經歷了很多波折,成長為一名傳統(tǒng)文化的愛好者。
他說,以前不是上萬的衣服他不要穿的,現(xiàn)在穿什么都一樣。浮躁過后的人生,更多的是沉淀。
在這些年里,他去鄉(xiāng)野山村行走,收藏一切和鄉(xiāng)土文明相關的老物件,比如一個石雕,一塊木板,甚至是一座老房子。
因為,他看到,這些東西消亡得太快了,如果不收藏下來,以后怕是看不到了。有人來收購,他舍不得賣,在他看來,散發(fā)著鄉(xiāng)土氣息的每一個東西,都是有生命的。
他把他的理想莊園,取名為于至樓。這個名字,是延續(xù)了章氏先賢辦的學堂里一個樓名,出自《禮記·大學》:“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意思是:修身育人,都必須達到完美的境界而毫不動搖。
“我知道有無數(shù)次的坎坷,但是我有足夠的自信。”他這樣說。這是他對中國農耕文明的自信,也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堅守。
9年來,他默默無聞,像愚公移山一樣,重建一磚一瓦,低調地在這個小山坡上營造一個思想的高地。
這已經花費了他3000萬元,這個莊園里,到處能看到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比如一座廳堂,他聽說有人要拆了,就趕過去整座買來,再花了半年時間組建而成。
有多家媒體要采訪他,他都謝絕了。“只有不甘寂寞,才能全力以赴。”
在很多人看來,他有些“傻”。他對記者說,他沒想過賺錢,只想不讓祖先的這份文化遺產消失。
極少有人懂他。在他的身上,人們仿佛看到了他的前賢章可久、章可均兄弟的影子。
“我當不起這個‘賢’字”,他笑笑說。
一個鄉(xiāng)村振興的新起點
9年過去了,如今,一座城堡一樣的古建筑群,聳立在筆架山上。
有越來越多的人來找他,有的說,要來辦國學班,有的說想合作辦培訓,更多的人以為,這是一家復古的民宿。
幾乎每個來這個的人,都會夸他,“年輕有為”,“造得真好”,章海威覺得厭煩。
“我的內心是孤獨的,缺少理解和志同道合的人”,他說。
他也會受邀去參加一些文化項目的會。有一次,在會上,很多人都在自夸,介紹自己的項目做了什么什么,如何如何的好。
章海威則淡淡地說,“于至樓”有一點做得好,就是這么多年來什么都沒做,所以,一點灰塵也沒染上。
9年來,章海威的心是靜的。
他每天來這里,站在山坡上,打拳,看自然的變化。他也每天喝酒,喝了酒思維才更活躍,想到什么,他就馬上寫下來。
他自言沒什么文化,除了睡覺,更多的時間是在思考。
讓他覺得激動的是,年初發(fā)布的中央一號文件,提出了鄉(xiāng)村振興的戰(zhàn)略。章海威覺得,“這是抓到了點子上。”
他認為,鄉(xiāng)村振興中,文明的復興太重要了,這是起點,也是支點。這或許從這個村莊的故事中,就能得到證明。
“以后大量的資本會涌向農村,造民宿,開發(fā)旅游等等,我擔心,會破壞傳統(tǒng)的農耕文明。”他說,失去農耕文明的鄉(xiāng)村還是鄉(xiāng)村嗎?它會是空心的。
出于這種憂慮,章海威更愿意把他的于至樓看作了農耕文明的孵化器,是一個聚賢莊。他要把各種民間藝人請進來,學習創(chuàng)作,培養(yǎng)后人,從這里,把文化遺產傳承下去。
“我們也希望集聚一批有創(chuàng)意的文化人入駐,把文化資源梳理好,與最優(yōu)實力的產業(yè)資源去對接”,他這樣說。
現(xiàn)在,章海威正致力于打造一個江南農耕文化的村落園區(qū),整合村落中的精神文化、建筑文化、民俗文化,種養(yǎng)植文化,在傳統(tǒng)村落的基礎上,藝術化現(xiàn)代化地提升村落功能,推動智樸田園小鎮(zhèn)建設,活化鄉(xiāng)村文化,振興鄉(xiāng)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