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對土地自古就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懷。國家的發(fā)展?jié)饪s在土地的變遷中,許多人的一生也因此而貫穿其中。
在北京西南深山里,75歲的楊守安每天早上六點鐘都要爬到一處高臺上,對著遠山大聲喊幾嗓子。
他說這叫“喊山”。
遵循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農(nóng)耕規(guī)律,楊守安勤勤懇懇地跟這方山水打了一輩子交道。
“不管野菜也好,玉米豆子也好,都是靠地種出來,不是機器生產(chǎn)出來的,不是一摁電鈕,這糧食就都能出來。只有這些土地,你才能夠生存,沒了地就麻煩了。”
“你看這么小小一塊兒地,非常可愛”
楊守安所說的土地,其實就是這里并不富饒的耕地。
因為山多平地少,且地質(zhì)結(jié)構(gòu)以巖類為主,在過去的幾百年間,當(dāng)?shù)氐拇迕穸际怯每鹱佣它c土倒在山坡上,然后再用石頭在邊兒上壘成墻,保持地面平整后,再在上頭點種子種莊稼。
村里的耕地以梯田為主,最大的土地有五畝,有的只有一分,有的甚至連一分都不到。“你看這么小小一塊兒地,非?蓯。”看著開墾出來的小塊土地,楊守安用了“可愛”兩個字。
楊守安在這些并不富饒的土地上,常常“見縫插針”地種瓜、種豆、種花、種莊稼,也在農(nóng)閑傍晚時分,寫春動、秋霜、山月和晚霞。
在家里發(fā)現(xiàn)雞窩里有一條小蛇時,他寫道:“小蛇偷雞蛋,一碰它就轉(zhuǎn),相持到黃昏,如何把它咽?”
看到老人上山耕種時,他寫道:“天曉雀兒鳴,野叟豆田耕,一生無閑心,深深土地情。”
“你摸這谷穗,沉甸甸的,哎,有糧食了,可愛可親;黃豆也是,你摸那個豆莢,硬了,有糧食了,就感到特喜悅。你愛這個世界,愛你的生活,愛你周圍的人和事,所以你就想把它寫出來、抒發(fā)出來。”
楊守安家門口的兩排石板,是他從山里一塊一塊背下來的,上面用粉筆寫滿了他對生活的觀察和感悟。
“你知道以前農(nóng)村山區(qū),三四月份是要借糧的,現(xiàn)在再也不用了,是吧?甚至一些老年人以前從來沒吃過大米,現(xiàn)在他們吃上了,袁隆平解決了我們中國人的吃飯問題。”他指著一塊石板,上面是寫給袁隆平的一首詩。
出生在窮困年代的楊守安,對農(nóng)村生活翻天覆地的變化有著深刻的感受。
在他讀初中的時候,還沒有見過橘子。那個時候,村里的孩子聽說供銷社來橘子了,楊守安就跟小伙伴兒一起往供銷社跑,一路上討論著“橘子到底長啥樣兒,是不是像山里的核桃似的”。
回憶起舊時的生活,楊守安總是有很多感慨。
“現(xiàn)在的人再也不用去抬水挑水了,這水都給你送到家了。”他指著門口的水龍頭。
再比如,“婦女再也不用半宿半宿推碾子了,尤其是女同志,過去晚上要在煤油燈下一針一線去做鞋子、補衣服,現(xiàn)在呢?買!”
“你能說這社會不好嗎?”
楊守安把生活中一點一滴欣喜的變化都記錄在了自己的詩歌中,他管這些好日子叫“甜日子”。
“從父母那陣兒,咱就尊重人家有文化的人”
雖是農(nóng)民,種了一輩子地,但楊守安卻對讀書始終充滿深深的渴望。父母及祖上的人都不識字,到了他這一輩兒,對讀書就特別重視。
生在深山,比較閉塞,但是村子里的文化氣息還是有一些的。
小時候,楊守安就喜歡聽人說書,夏天傍晚,老槐樹下,一群孩子圍坐一旁,連乘涼帶聽書,還有唱二黃的,吹笛子的。如果碰到以前的大先生、二先生,大家都會畢恭畢敬地鞠上一躬。
“從父母那陣兒,咱就尊重人家有文化的人”。
回想起以前的一位劉老師,楊守安很多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他伸手抹了抹眼淚。
后來走進學(xué)校,楊守安接觸的知識面越來越廣。小學(xué)時候讀到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后來又讀到了《平原槍聲》《暴風(fēng)驟雨》等,越讀越有滋味。
再往后,他開始讀普希金、萊蒙托夫的作品,也癡迷于李白、蘇軾、辛棄疾、李清照的詩詞。
“尤其是陸游寫的那詩,我就感到真是有氣魄。還有蘇軾,特崇拜他,雖然被流放到海南島了,但是挺堅定的,再困難,對人生特豁達。”
早些時候,楊守安有一個夢想,就是要把世界上的名著都看一看,后來發(fā)現(xiàn)找書有點難,于是他就去村里的學(xué)校尋求幫助,借一些書回來看。
后來,很多個清晨,他對著大山朗誦,對著河水吟唱,仿佛那一刻自己就是一個詩人。
現(xiàn)在,楊守安已經(jīng)寫了有700多首詩詞,在編成冊的有400多首,他信守“耕讀為本”的祖訓(xùn),被當(dāng)?shù)胤Q為“新型職業(yè)農(nóng)民”。
在他眼里,土地就是生命,即便是巖縫里生長出來的野菜,也讓他喜不自勝。這些野菜曾幫助山區(qū)老百姓在自然災(zāi)害面前度過了苦難的歲月,如今又成了城里人喜愛的山野風(fēng)味。
用楊守安的話說,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老甜了,一些城里的老人退休后也回來種地了。“所以這春天的氣息,不是就只有鳥兒叫,這些干活兒的田野上的農(nóng)夫也在互相召喚。”
壘田開荒,勤于稼穡,他日復(fù)一日,樂此不疲。
兒子參加工作后,給他帶回來一個黑色的小音箱,黃昏時分,楊守安總會在深山小院兒里放一會兒音樂,歌聲悠揚回蕩在山谷。
他常聽《十送紅軍》,打小兒的時候,就會哼唱這首歌,現(xiàn)在他最喜歡刀郎唱的版本,那個沙啞的聲音讓他覺得更有“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