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阿姨張霞成了名人。她和兩“姐妹”咧嘴大笑的照片出現(xiàn)在報紙上、微信上、網(wǎng)頁上。多年不聯(lián)系的朋友發(fā)來“賀電”——祝你的抱團養(yǎng)老事業(yè)成功!
會不會死在家里幾天都沒人知道
69歲的上海人張霞年輕時輾轉(zhuǎn)貴州、山西、江西,最終落腳杭州;2014年丈夫去世、身邊沒有兒女,她很孤獨。2月21日晚上,張霞因骨質(zhì)疏松后遺癥,抽筋發(fā)作。凌晨痛醒時,手機近在咫尺,卻根本無法按動。“那一刻我想,會不會我死在家里幾天都沒人知道?”
發(fā)作之后,張霞未再入睡,起身擬了份草稿。天亮之后,她鼓足勇氣給杭州《都市快報》熱線打了電話:我的房子有131平方米,我沒有老伴,也沒有兒女。我想找?guī)讉志同道合的老人,組織新“家庭”,大家像兄弟姐妹一樣在一起養(yǎng)老,生活AA制……
“養(yǎng)老是個大問題。其實相當多人是我們這樣的,需要人照應,又不想住到養(yǎng)老院失去個人空間。”張霞說。
2月23日報道發(fā)出,3天內(nèi)共有300多位應征者。最終兩名應征者被選中。 72歲的杭州人孫伊萍幾乎只看了標題,就抓起手邊電話撥過去。她說:“這就是我多年的想法,說到我心坎里去了。”
伊萍愛人去世得早。一兒一女,都是駕駛員,常年在外跑。一直以來,伊萍有跳廣場舞的圈子。直到有一天,伊萍突然腰直不起來,去醫(yī)院檢查,椎間盤移位。手術住院7天,女兒用完了5天年假,剩下兩天,伊萍拿面包對付過去。疾病也斬斷了社交圈。“那時候常在床上想:我不想去養(yǎng)老院,未來怎么辦?”
65歲的梅英是臺州人。2015年,老伴去世。梅英輾轉(zhuǎn)住過子女的家和老家大宅,但都不適應,F(xiàn)在梅英住朝南房間,月租800元;伊萍住北間,700元。外加每人每月1000元伙食費。余下的當旅游經(jīng)費。
張霞在征集時發(fā)現(xiàn),不少人是沖動應征,能付諸實踐的不多。除了老人應征,一位24歲女孩打進電話想讓張霞做她的外婆;還有一位家庭事業(yè)都美滿的男青年,想把張霞當媽媽來孝敬,彌補母親早逝的缺憾。
沖突
同住一段時間,沖突伴隨而來。3人在餐桌上開了第一次“家庭會議”。3人在此前商量夏天去安吉避暑。打算先去考察,還專門找了物業(yè)經(jīng)理做司機。但伊萍去過安吉,當?shù)囟嗍巧铰罚挛飿I(yè)經(jīng)理對當?shù)氐匦尾皇,安全沒有保障。她提出,能否暫緩,去找位熟手司機,或改乘大巴。
但張霞覺得,已請他人騰出時間,不愿改期,就問:“那我倆去,你一人在家行不行?”伊萍說:“我一個人在家,你們錢少了,我可負責不了。”張霞聽后更為不悅。在家庭會議上,伊萍有點不好意思表示,自己表達有點不妥。
而梅英和伊萍提出了小狗波波沖洗的問題。張霞散步后習慣在外間洗手池給波波沖洗四肢,梅英說:“它在這洗,我們也在這洗,心理上不舒服。”張霞只好把它帶入里間洗手間沖洗。這些小事,一度令張霞感到懷疑。“我是不是在自找麻煩?原本想找志同道合的,生活習慣、思維方式、興趣愛好都接近。”但似乎這些細節(jié)很難通過一次面聊就全部了解。
事實上,3人也都承認,矛盾并非毫無益處。伊萍覺得,至少問題拿到臺面上說,可以成為彼此的鏡子。“到這里我就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我的表達方式有問題。”
前兩天,伊萍在張霞幫助下學用微信。因種種家庭原因而十年沒有交流的兒子,伊萍添加了微信好友,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兒子第一句是個問句:你是誰?
張霞與伊萍一起斟酌發(fā)了一段話——
“我會微信了,以后可以暢言溝通。獨自在外身體保重。媽自顧不周。多包涵。”
兒子隨即回了一條,“您也保重身體”,以及一個微笑表情。
伊萍捧著手機,看了再看,忍不住落淚。好像多年心結(jié)一下子解開。張霞說:“家人之間也要注意說話方式,這點你得改。”伊萍點頭。
3月27日上午,“三姐妹”與物業(yè)經(jīng)理邵英華一起曬太陽。坐著的是張霞,左一為梅英,右一為伊萍
張霞承認自己也常想,為什么會過得這么落魄?從感情到事業(yè),為何總時運不濟?“兩年前,我就把遺囑寫好了。誰在床邊,我的房子產(chǎn)權給誰;生了重病,我就不治了……”
這些怨念有時纏著她,讓她無法平靜。“我就上網(wǎng)、購物,不讓自己去想。”去年電商節(jié)那天,她一天刷完了信用卡一個月的額度。
但伊萍和梅英的到來,頓時治好了張霞的購物癮。“我要照顧她們倆,現(xiàn)在沒時間消磨了。”
社會學教授克里南伯格所寫的《單身社會》中,有一章是《獨自老去》。他認為,對失去個人獨立的恐懼感,以及對自身越來越依賴他人或其他機構(gòu)的焦慮,困擾著大多數(shù)老年人。
他書中采訪的一位老人直截了當?shù)卣f,他們真正面臨的問題是主控權。
張霞想摸索出一套適用于更多人的模式。最近,她擬出一份協(xié)議書,寫道:結(jié)伴養(yǎng)老的參與者,可以有2個月的磨合期。“必須給各自磨合的時間,才能找到真正的志同道合者。”
同時,她們的家庭會議也為矛盾找到了一些解決方法。
大家討論,每人輪值一周,安排周一到周日的一日三餐,這樣只需要值周的人早起即可。買菜、洗菜等大家可一起幫忙。
張霞想“把盤子做大”。她眼下還在招募結(jié)伴者:除了她家能再住一人,“對面三樓房子是空的,我問過了,3千元一月,能住4個人”。
梅英認為,對于大多數(shù)老人,結(jié)伴養(yǎng)老終歸是“不得已的選擇”。張霞卻很樂觀:“說不定就被我們走通了呢?我們以點概面,讓更多人看到我們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