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間地頭,古老的斗蟋文化與不斷投入的財富相遇,并隨之復活、繁榮、幻滅。
托孤
老崔給蟲友于佳發(fā)了條短信。“把我的罐子拉走吧。”躺在病床上,血液里的栓塞壓迫了他的運動和語言神經。
十幾年前,老崔從北京某重點中學退休。70歲的他身高1米8,和老伴兒住在一套50來平米的房子里。爭取了二十多年,老伴兒劃出一塊1平米見方的角落,讓他伺候蛐蛐。
2015年春節(jié)前,老崔中風了。被“托孤”的于佳不敢接罐:“玩蛐蛐兒的人,斗的就是一口氣。”罐兒在,就有念想,到了蟲季他還能爬起來。
果然,轉過年,蟲季一到,老崔一抬腿又下山東了。老崔還算不上最癡迷的玩家。一位88歲的老爺子,被醫(yī)生宣告活不過80天時,從重癥監(jiān)護室出來,身上掛著尿袋、手背上打著吊針、坐著電動輪椅到了山東。他跟賣蟲的農民說,蛐蛐叫百日蟲,他可能活不到蛐蛐出戰(zhàn)了,但到了季節(jié)“特別想聽蛐蛐叫”。
黑風口
每年8月初,當第一場秋雨飄落,蛐蛐順利褪下最后一次殼。它們的翅膀變得厚實、亮麗。雄蟲震動翅膀鳴叫著從成片的玉米地、草窩、磚縫里跳出來,玩家們便像鐵屑一樣被“磁鐵”吸引著,奔向山東。
按照蟋蟀學者的表述,因水質和土壤利于蟋蟀鈣化,山東有一條自北往南的蟋蟀產區(qū),位于東經116 30 —117 30 ,包含寧陽、樂陵和寧津等16個地區(qū)。蟲客們把去山東抓蟲和買蟲,統(tǒng)稱為“下山東”。
寧陽縣鄉(xiāng)飲鄉(xiāng)小孔家村外的一個十字路口,形成了中國著名的蟋蟀交易市場——黑風口。每年至少有10萬人從外地涌入寧陽縣。圈里叫得上名號的玩家會帶著上百萬現金出現在黑風口。他們包下人流量最大的路口,每人一張小方桌和一條小板凳,等待蟲子被送到眼前。剩下的攤位也寸土寸金,10塊錢一個沿街排開。
蟲客擠滿了蘭州拉面館,煙酒供不應求,平時一個月都賣不出幾桶的礦泉水斷貨了。寧陽縣政府曾做過統(tǒng)計,10萬蟲客在吃、住、行、購、娛樂、旅游六大塊為全縣帶來3個億左右的產值。這個數字在280公里外的寧津是4億元。為了持續(xù)“蟲經濟”,寧陽和寧津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舉辦“中華蟋蟀大賽”。蟋蟀譜已出了五六十個版本。寧陽縣政府還推出了一部地方法規(guī),規(guī)范蟋蟀資源的開發(fā)。
萬金蟲
那是從土地里冒出的真金白銀。2015年,一只重約0.65克的蛐蛐在黑風口曾賣出5萬塊的高價。按同時期黃金298元/克折算,即使是同等重量的千足金,也不過194塊錢。當地人許敬晴說,即使抓不到昂貴的“萬金蟲”,在象征涼寒的露水爬上莊稼之前,一個家庭也平均可以賺兩三萬。
1993年,老崔第一次下山東,蟲友在地頭兒花150塊錢買了兩只蛐蛐兒,旁觀的農婦驚訝得直吐舌頭。到了2003年前后,開著悍馬、保時捷、奔馳的老板開始出現在市場,很快成為“大戶中的大戶”。當地有了新的致富經:“一只蛐蛐三頭牛”。
萬金蟲進城后,住的是比北上廣還金貴的房子——價值幾萬,甚至十幾萬的蛐蛐罐。許敬晴的一位蟲客,在上海專門拿出一套500多萬的房子養(yǎng)蛐蛐。
許敬晴的部分同鄉(xiāng),在蟲季結束時,跟著大老板一同進城。他們?yōu)轶罢{理飲食、按摩、洗浴,是名副其實的“營養(yǎng)師”,月入過萬。于佳是蛐蛐圈的新玩家。他希望自己成為技術型選手,而不是人民幣玩家。為了賽場上的兩三分鐘,他常常需要準備一年。
為了不熏著蛐蛐,養(yǎng)蟲的三個月,于佳要求全家吃飯館,家里很少開火。按照書上記載,蛐蛐被熏了之后發(fā)軟,六條腿抓不實地,嚴重的直接斃命。但在山東,“蟲運”正漸漸枯竭。
好蟲卻越來越難抓。原來麥秸垛、墻角里,一翻就有。工業(yè)區(qū)、開發(fā)區(qū)的崛起,加上多年的掃蕩式捕蟲,如今車隊要開四十多分鐘去開辟新領地。在泗店、姚村等大型交易市場,為了對抗人工繁殖的蛐蛐——“白蟲”,賣家們拉起觸目驚心的橫幅——“抓到賣白蟲的罰款2萬”。
玩家們還在嘗試去山東、河南、河北孵化新的市場。他們找到與寧陽處于同一緯度的處女地,投入金錢和設備,培訓農民如何識別優(yōu)質蟋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