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籃球留洋第一人王立彬
“85年左右吧,一美國朋友問我,想不想去美國打球。”王立彬“叭叭”抽兩口煙斗說,“想啊,怎么不想,就是不敢。”
那可是世界籃球的黃金時代,在NBA里玩著的是喬丹、巴克利——王立彬1963年的同齡人,他們的帥照后來就貼滿了中國少年的臥室。“不敢”的理由也足夠嚇人,投敵叛國——1982年網(wǎng)球選手胡娜在美國滯留不歸,最后就成了國人心中的“叛徒”。
“我就琢磨這家伙是不是想策反?不會是間諜吧?”王立彬緊張得連酒杯都沒敢再碰一下。當年他風頭正勁,身高兩米零一,身手靈活能里能外,是中國男籃的頂梁柱,“亞洲第一中鋒”。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上,還被選為中國重返奧運第一任旗手。
毫不意外,美國經(jīng)理人的邀請被拒絕了,雖然只有22歲,但“敵我斗爭”那根弦繃得夠緊。
“覺得遺憾嗎?以你的實力,恐怕就沒姚明什么事兒了。”
“此一時彼一時,”王立彬?qū)φ苇h(huán)境的限制想得很明白,“當時沒那格局,體制沒開放,根本不敢想。”
僅僅是3年之后,1989年,王立彬受夠了男籃的人事爭斗,憤而出走。聽他回憶在領導面前放話“不讓出去就魚死網(wǎng)破”,覺得夠爺們兒,他卻坦白承認,也是奔錢去的。形格勢禁下的無奈之選,竟使他成了中國職業(yè)運動員留洋第一人,在日本、臺灣獨自闖蕩了15年之久。
看世界
體育本來離政治十分遙遠,但在空氣緊繃的荒唐時候,反而因為“政治意味不濃”成了政治的觸角,比如“乒乓外交”,吊詭。所以運動員好比春江里的鴨子,往往最先體會到政治風向的變化。也許,還要因此改變了命運。
1979年12月,蘇聯(lián)入侵阿富汗,第二年的莫斯科奧運會西方國家壓根兒沒打算去。意外的是,社會主義大家庭一員的中國也抵制了一回,這成了紅色中國向西方陣營靠攏的標志事件,也是中國體育史的分水嶺。一批男籃老隊員眼看熬不到84年奧運會,提前退役,年僅17歲的王立彬得以入選國家隊,填補空檔。
13歲進入陜西省青年隊以后,王立彬的步子就比同齡人快出四五年,對手是身體更強壯、技術更成熟的老隊員,“要存活下來跟大人競爭,就得想個招兒把他們給算計了”。王立彬練就的球風“像三四十歲的老皮油狗”,一位籃壇名宿把他的出現(xiàn)看作驚喜,以前的球員身高過了兩米就行動緩慢,超過兩米一簡直就彎不下腰了?恐`活刁鉆的路數(shù),他很快在國家隊確立了地位。
進國家隊最大的福利要數(shù)出國打比賽。80年代以前,亞洲籃壇是日韓菲律賓的天下:韓國人快靈準,日本人是武士道、往死了拼,菲律賓跟美國一個路數(shù),哎,玩兒點花樣。中國隊以前跟蘇聯(lián)東歐打,摸不清亞洲球隊的風格,后來就“重型坦克”,很快把他們給滅了。所以王立彬印象深的不是這個,他說起走出海關時的新鮮勁兒,雙手開始比劃,“還吃早茶呢,這么大一小碗。”
王立彬打球那會兒,當然也還是舉國體育的大帽子,只不過下面是更老舊的體工隊模式,進入陜西青年隊相當于成為國家干部,每月18塊5毛錢的固定工資,大概是普通職工一半,漲工資靠資歷,一級級往上爬,最高也不到40塊。但籃球隊伙食好,每天一塊五的標準,發(fā)一身運動服,“那就覺得挺幸福了。”
好在1980年代開封解凍,商業(yè)邏輯慢慢滲透,各省、各軍區(qū)代表隊打常規(guī)比賽的時候,都愿意早到幾天,打場表演賽,也叫“紅包賽”,打完了球員大包小包拎點東西回去,不外乎熱水瓶、暖壺什么的。王立彬到青海一趟,背回10條毛毯,值七八百塊,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出國一看,不一樣了。有次到美國,全隊被領進自助餐廳,吃的喝的,還有水果。王立彬和隊友以為,老美跟咱一樣,招待外人就把好東西全給擺上,后來發(fā)現(xiàn)普通老百姓也能這么吃。“回到國內(nèi)不敢跟領導說,但是心里都在想,人家不是一臉菜色啊,反倒是咱自己……”
因為被當做作治的觸角,運動員也就成了最早睜眼看世界的一群。當年出去的男籃隊員,都愛搞個小隨身聽,聽點鄧麗君的靡靡之音,連黃色錄像帶最早也是運動員給弄的。
NBA總裁斯特恩是個賊精,很早就給央視寄免費的比賽錄像,85年還把中國男籃編入NBA打季前賽。喬丹在大學的時候跟中國隊員交過手,沒覺得怎么樣,人家到職業(yè)聯(lián)賽打了兩年,“已經(jīng)變得你連屁都摸不著了,說過你左邊堅決過你左邊。”
“當時怎么解釋這么大的差距?聯(lián)賽體制?”我問道。
“沒有,探討過人種和身體素質(zhì)問題。”
“經(jīng)過這種摧殘,大家都說,哎呀,咱別打籃球了,回家吧。”說是這么說,實際上,王立彬時代是中國男籃的鼎盛時期,86年世界男籃錦標賽第九名,歷史第二好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