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周刊:你有幸生在饑餓年代后,但記憶中是否還有饑餓的感覺,包括物質的和精神的?什么印象讓你刻骨銘心?
王立彬:我們家沒有吃不飽過,但是一直存在著饑餓感,一直到70年代中期,發(fā)的那點糧票都不夠吃。在我進入體工隊之前,雖然人高馬大,但是沒有額外的伙食。我上面還有一個哥哥,59年正好趕上自然災害,我說他身高沒長起來,可能也是餓的,他現(xiàn)在只有1米88。
我們家沒太挨餓,因為我父母親工作不錯,我父親也打球,經(jīng)常走南闖北帶點吃的回來,那帶個零食,這帶一斤糖,所以我小時候吃的方面比別的孩子優(yōu)越。但存在饑餓感,這點糧票,顯然我們家倆大小伙,再加上我父親也打球出身,糧食肯定不夠吃。
但是好在父母工作不錯,算是有點錢,就偷偷買麥子、玉米面回來。那時候要逮住,還算投機倒把,但那沒人管,咱自家里用。在我進體工隊之前那兩年,我十二三歲,我哥十六七,那一年最多在外頭偷買農民的麥子七百多斤,回來磨成面粉蒸饅頭,那時很多家里還在吃糠咽菜,確實有。
人物周刊:“紅色”是你們這代人的共同底色,就像崔健所說,是“紅旗下的蛋”,歷經(jīng)歲月滄桑,你依然葆有這種底色,還是把它漂白了或是混雜了多種色彩?
王立彬:那個年代的印跡,我小的時候對紅領巾少先隊的印象非常深刻,讓我非常向往。那個年代好的是最起碼學業(yè)壓力沒這么重,經(jīng)常半工半讀,給農民去收麥子去了,我們干過什么?給廠里砸過皮帶的那個墊圈,拿錘砸一個口,把皮子砸成一個一個圓圈,給食品廠砸核桃、砸果仁。最愛勞動因為去果園收蘋果可以偷吃,果園里頭因為我個子高,不摘就咬下來。去食品廠砸果仁可以偷拿一把,拿點瓜子可以吃。盡干這事。
那個紅色年代,對我的業(yè)余生活甚至人生道路都有影響。那時不怎么上課,就愛參加個文藝隊,唱歌跳舞,參加田徑隊,最后跟著打籃球。我第一次獲得掌聲不是在運動場,而是在舞臺上唱京戲,八個樣板戲幾乎我都能唱,扮演像楊子榮、杜鵑山里的那什么隊長,唱《閃閃的紅星》,現(xiàn)在都還記得,真是記憶深刻。
人物周刊:用幾句話概括一下你們這代人?有什么共同的主題、共同的氣質?
王立彬:現(xiàn)在這一代孩子首先吃苦耐勞的精神不夠,容易被外頭一些事情左右,我們這個年代的人好像定力比較好一些,集體榮譽感也強。
比如現(xiàn)在這些小孩,外頭花天酒地玩的,鬧得很容易分心了。我其實是率先玩起電子游戲、靡靡之音這些的,但總有個度,沒玩過火,不會玩物喪志。我認定要把球打好,覺得它可能是我這輩子要用的東西,大家也都說你小子條件好,可以這樣努力,咱出去一看,還真是可以,那就悶著頭往前干。我76年開始轉向籃球,到80年就進了國青隊,速度創(chuàng)了紀錄。這應該是我們這代人的特點。
人物周刊:同代人中 你最欣賞哪幾位?為什么?
王立彬:這還真不知道幾個,因為什么?從我的發(fā)展軌跡看,我才16、17歲就已經(jīng)開始被人追了,屬于少年得志的類型。我一直認為,我沒崇拜過誰,沒追星過誰。比如那個時候籃球場跟我們一塊打過球的J博士、賈巴爾、拉里伯德,還有喬丹,只是覺得這小子這一塊真厲害,欣賞但不至于崇拜。
人物周刊:面對當下突變的時代,你最想說什么?
王立彬:我前段跟學生說過一段話,意思是說,你們處在一個幸福的年代,但是你們很悲哀又處在一個非常渾濁、骯臟的一個時代。為什么幸福?你們的物質條件和環(huán)境確實有改觀,但是改革開放到了現(xiàn)在,很多倫理誠信的東西我們丟掉了,所以你們又非常不幸。我們在價值觀上混亂了,很多地方約束力沒有了,“人在做天在看”,他不知道什么意思了。我跟學生講,這個時候是很危險的,它可能就把你左右。我們學生都是高中、大學畢業(yè),倫理、信仰的東西往往欠缺了、疏忽了,我希望自己的學生知道,你們走向社會是圖了什么。
人物周刊:像史玉柱、馬云這些五十左右的富人們已開始把生活當成工作,享受人生,假如你也財務自由了,最想做什么?
王立彬:好像還是干我的工作,籃球。我現(xiàn)在跟朋友合資辦一個體育專修學院,全中國第一家私立的體育綜合學校,去培養(yǎng)體育人才,比如我們現(xiàn)在欠缺的體育經(jīng)濟、體育傳媒、體育健康,想把國外先進的體育培養(yǎng)模式、全民健身的理念,繼續(xù)在中國發(fā)展。
人物周刊:美國一家民調公司的調查顯示,50歲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光,人會比較睿智,你有同感嗎?或者哪一時期是你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王立彬:我覺得這個說法不錯,咱們中國人以前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經(jīng)常跟朋友講,50歲我才真正懂事。閱歷、經(jīng)濟基礎,然后上有老下有小,又處在現(xiàn)在這個世界環(huán)境下,你方方面面都開始健全了,才真正懂事,才開始慢慢地理解生活。生活的品質,從生活的感覺和從知識,我認為50歲才是懂事,我形容是懂事。
人物周刊:五十而知天命,你最深的感悟是什么?還有困惑嗎?
王立彬:目前似乎沒什么困惑。我覺得人生也沒有什么目標,就是把握住當下。
人物周刊:長命百歲是良好的愿景,你如何規(guī)劃自己人生的下半場?
王立彬:下半場,人真正要到一個爐火純青的地步,像我覺得還應該有個20年。后半生的規(guī)劃,50歲確實是一個關鍵的點,你懂事了。我如果可干事的話,應該還有20年的好光景,我設定的目標還是體育這方面,對自身、對社會都有價值。
我愛好也很多,吃喝玩,最早玩照相機、音樂、音響、摩托車、汽車,那在80年代都是很奢侈的事,現(xiàn)在聊聊字畫、喝喝茶都有興趣,總覺得時間不夠。